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悔之晚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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悔之晚矣

天色還早些的時候, 曹太後在仁壽宮吃了一頓遲來的壽宴,沒有什麽外來的賓客,也沒有琳瑯的菜色, 薛寶鏡等人見聖人的臉色青黑, 差人去問,得來個兵荒馬亂、材料采購不齊的答覆。

曹太後掃了一眼長桌, 筷子就擱下了,幾個長公主對坐無言,你看我我看你, 都嗅到了危險即將來臨的氣息。

整個紫微宮大張旗鼓地準備了一個多月, 滿天下也都喊遍了, 原來進京賀壽的各地官員還在京城各大會館裏候著, 怎麽, 皇帝一句話, 就都作罷了?

現如今, 皇帝是連裝都不想裝了。

曹太後心裏窩著一團火, 越想越氣, 一整個仁壽宮裏氣壓低如雨前。

“兵也退了,城中的百姓又恢覆了生息, 他在不高興什麽?去大業殿傳老身的話, 只說老身今兒這晚宴用的不得勁,壽宴還得改期。”

傳令的內侍領命正要去,曹太後又加了一句, “叫他來!”

定陽長公主李荷華見殿裏的氣氛尷尬,只能硬著頭皮說道:“想來善後的事, 還需要皇帝哥哥操心,這才忽略了您的壽宴, 一時坐在一塊說開了,這場熱鬧還得繼續。”

曹太後心裏慪著火,聞言沒好氣地離了席,在寶座上坐下了。

侍候聖人梳妝的娘子為曹太後作養指甲,拿了塞北的牛乳泡手,曹太後分神看了看,不免有種無人欣賞的遺憾。

“那瀚海雲家的小兒子,叫他去請兵解困,倒一去不覆返了。也不知道他瀚海雲家來沒來人賀壽——老身提拔他,他倒好,也不知道來宮裏謝恩。”

提到雲跡星,李荷華有些意動,這幾個月來,她上門道謝過,也請人暗中點撥過,可雲跡星那邊卻毫無動靜。後來知道雲跡星來了宮裏當差,她倒是有心邂逅過幾回,他要不就匆匆告辭,要不就避而不見,叫她的心冷了不少。

長寧長公主聽話聽音,察覺了妹妹的低落情緒,索性替她把話挑明了。

“母後,九妹妹的婚事您可有打算了?以女兒看,倒不如把雲跡星召做駙馬得了,他解京城之圍的功勞也就落不到外頭去。”

李荷華紅著臉低頭,心下感念三姐姐的提議,曹太後從前沒上過心,這時候一聽,心思就活絡了起來。

“老身也有這個意思,這時候各地賀壽的官員還在驛館吧?叫雲節使來宮裏,把親事給議了。”

信王妃岳珂在宮外居住,早知道各地進京賀壽的官員,都被陛下給回絕了,趕回了各自的老家,至於河東節度使雲希聖,好像壓根都沒來。

眾女眷們各懷心思,這頓晚宴用的都不甚熱烈,大業殿裏的氣氛也同樣低沈,不到就寢的時間,也不想出去走動,李玄都坐在桌案前,斜靠在椅上,兩腿伸開,姿勢懶怠至極,腦海裏的思緒卻跑的很勤快。

這時節紫微宮的玉簪花開了,大業殿裏管陳設的宮娥擇了幾紙在長頸瓷瓶裏,一簇簇的花蕊隨著素凈的枝條追下來,像憑闌嘆息的仕女。

李玄都的視線掃過去,落在花枝上不動了。

四天了,姜芙圓是死是活,竟然還查不出來。數以千計的守城兵,幾千雙眼睛,難道沒有一個人看到她的下落嗎?

死要見屍,活要知道去向,整個禁衛軍簡直是一群廢物。

阮春在殿門外站著,不動聲色地聽著大殿裏的動靜,直到聽見陛下在裏頭一聲喚,趕緊躬身走了進去聽令。

“雲中那裏有什麽動靜?”

“倒沒聽說過。禁衛軍派下去的人回傳說,定襄王在圍城的前幾日就出了城,在小浪底那裏還游覽了一番風景,瞧著神情放松,像是想通了似的。”

“這老匹夫在宮裏尋死覓活的,原來不過是做樣子。看來皇後和朕的處境,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。”李玄都低聲說著,嗓音裏竟還帶了點唏噓,“阮春,朕不知道是怎麽了,做什麽都提不起來精神。”

他說著,垂下了眼睛,手指無意識地在桌案上劃過來劃過去,“去飛鸞宮裏看看。”

阮春心裏在冷笑,面上不顯,只低頭稱是,正欲出殿時,仁壽宮的傳旨太監來了,見陛下正走過來,就在殿門前就地跪下了。

“啟稟陛下,仁壽宮擺了筵席,聖人卻食不知味,四十歲的壽辰還是要大辦,方能解厄——聖人請您移步仁壽宮,有些體己話要同陛下說說。”

李玄都正有一肚子的無名火無處發作,此時聞言,不由地冷笑出聲。

“京城解困不過四日,黎民尚不能疏解恐慌情緒,此時不宜大張旗鼓操辦盛事,聖人若等得起,三月後再過千秋,倘或聖人等不起,那便自行操辦就是。”

仁壽宮的傳旨太監跪伏在地上,腦袋越聽越低,最後竟有些懼怕,戰戰兢兢地稱了一聲是,李玄都大踏步地越過他的身邊,阮春跟在其後,向著他揮了揮手,打發了。

李玄都也不乘車,負著手往階下走,像是負氣似的,腳步快如t風,一直走到了通往後宮的甬道上,方才將腳步慢了下來。

“阮春,你說朕這個皇帝,憋屈不憋屈?”

阮春心裏說是啊是啊,不僅憋屈還丟人呢,可嘴上卻連聲說了一串不能不能。

“榮辱共蒂,生死同根。陛下救天下蒼生而忘卻個人榮辱,何來憋屈?”

“朕中了母後的圈套,做出了叫世人恥笑的事,古往今來,以獻妻換安寧的皇帝,怕是只有朕一個吧。”李玄都自嘲地笑了笑,“罷了,史官早已將此事寫就,任後人評說吧。”

他重新向前走,阮春跟上前去,小心翼翼地說道:“皇後善妒,欺辱貴妃,才釀成了這場災禍,這才是實情,陛下何必自傷?再者說了,圍城之前,陛下就已廢後,也不算獻妻求寧。”

“洗清了朕,倒叫她擔了汙名。”李玄都低低道,“朕被母後哄著入了局,悔之晚矣。”

阮春在心裏瘋狂地嘲笑著,面上依舊保持著恭謙的笑容,一路隨著陛下向飛鸞宮而去。

不過四日,飛鸞宮宮門上竟生了蛛網,李玄都眉頭一皺,自覺不太吉利,推門而入,一個低階的宮監正在打盹兒,聽見人來了,嚇了一大跳。

“不知陛下駕臨,奴婢倦怠了,陛下恕罪。”

不知為何,李玄都此刻心緒溫柔了下來,擡擡手叫起,往庭院裏走去。

“你從前是在皇後跟前兒侍奉的?”

宮監看了眼阮春,同他對了個眼色之後,恭謹道:“殿下用慣了自己人,平日裏也不要奴婢們伺候。”

李玄都也不知有沒有把這話聽進去,只是徑自朝那棵發了新芽的樹樁子走了過去,蹲下去看,樹樁上竟發了點新芽,,像是再生的樣子。

夜色漸至,李玄都在樹樁旁席地而坐,阮春撿了把團扇為他趕蚊蟲,偷眼去看陛下的神情,很意外地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傷感。

“陛下,此情已逝,還是要珍惜眼前人才是……”

“她對朕,想來沒有什麽感情。”李玄都也覺得荒謬可笑,“恨朕還差不多。不過,恨何嘗不是一種牽扯呢?”

阮春陪著笑不說話,李玄都坐夠了,站起身往正殿裏去了,正殿裏幹幹凈凈的,無論是桌案還是長幾,都空空如也,連一樣她的小擺設都沒了。

再往寢殿裏去,青窗下的陳設、床榻上她的被褥絲帳全然都不見了,李玄都的心裏忽然升起了一些疑竇,往存放衣物的偏殿去看,那各樣櫃裏,除了宮裏賜下來的朝服、宮裝、首飾以外,獨屬於皇後自己的東西,消失的幹幹凈凈。

“皇後的物件怎會一樣不見的?分明圍城來的突然。”他疑惑自語,忽然又想到圍城前日裏,皇後忽然毫無征兆地,將梅織雨打傷的事,“就連打昏讚讚,都像是謀劃好的——”

阮春聞言心裏一緊,不過他自有計較,出聲道:“……陛下前日降下恩德,放皇後身邊的女使歸家,許是女使拾掇幹凈了吧。至於杖打梅郡主,陛下難道不記得了?皇後的貓兒失蹤那一晚,皇後就闖進了雲臺殿,給了貴妃一棍子?”

李玄都聽了,倒是即刻就釋然了。

是啊,皇後這女子,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,連天子都敢打得人,打昏讚讚豈不是水到渠成,至於招來了南安叛軍,說到底,還是他當初的仁慈,才導致了今時的災禍。

望著空蕩蕩的宮殿,李玄都說不上來什麽滋味,只在皇後平日裏常坐的窗下坐了,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天光,這時候月亮藏進了雲層了,靜候了一會兒,月亮又出來了,向著下屆灑下了一片柔光。

也不知道待了多久,忽有禁衛軍的侍衛匆匆走進來,拱手回稟道:“雲中傳來了消息,察子在定襄王府門前蹲守了幾日,見門前郎中大夫出入不絕,逮了其中一人拷問,說是為一女子治傷,問及了傷處,像是傷在了要害,命在頃刻之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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